翻滚的虾饺_

"Fundevogel, never leave me, and I will never leave you."
"Neither now, nor ever."

【93line】剪刀,石头,布 [完结]

剪刀,石头,布




剪刀,石头,布。闭上眼睛,数三个数。输的人要满足赢的人一个愿望。





「一」


还记得故事的一开始便是游戏。


李弘彬熟练地拧开水龙头,将手指放在冰凉的水流中。发涨的感觉减轻了一些,紫红的颜色却慢慢泛起来。很好,很好,他的右手拇指又紫了,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搬书时被砸到了,李弘彬小心眼儿地掐了掐他红肿的拇指,本意是泄愤却被突突直跳的痛感浇灭了气焰。他叹了口气,用完好的左手拧上开关,随意甩了甩手上的水。


他讨厌图书馆兼职,非常讨厌。


他漫不经心走到一层的阅览室,拉了把凳子随意一坐,样子活脱脱像个刚上大学的新生。李弘彬掏出在裤兜里嗡嗡作响的手机,摁掉了不明来电之后径直点开前置摄像头。他望着屏幕上一脸颓废的自己做了个鬼脸:头发完全没了造型,下巴上长着不明显却特别硌手的细小胡茬,眼睛里面的红血丝也格外醒目。


李弘彬,你变了,你看看自己,连当年大学校草时候的百分之一都到不了。他自嘲地笑笑,眼睛觉得有些酸涩。


是啊,根本回不去了。这跟打游戏不一样,从来都没有再来一局的选项。


更何况自己是当年受伤的那一个,


他关掉手机屏幕。春天的阳光怎么也这么刺眼,晃得他晕乎乎的,眼睛也要烧起来了。


「二」


大学的李弘彬和金元植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一个因为天生丽质长得好看变成校草,另一个完全是后天努力型选手,长得不够精致可以画眉毛画眼线,皮肤不白可以靠搭配,实在不行健身房多去一去,巧克力腹肌还是能达到的。


“弘彬oppa,你是去上哪门课啊?”


报的什么课还要跟每个人汇报一遍不成?李弘彬每次听到女生说这种话都要腹诽一番。这企图也太明显了,仰慕自己的女孩子看向他时,眼睛里总是闪着光,好像星星一样。他摆出万能的笑容来回答:“不是什么要紧的课啊,我先去拿书啦,回见!”


然后使劲蹬着他一点也不新潮的破自行车赶紧离开。


这样的把戏李弘彬玩过很多次。得心应手。


和金元植的见面却总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那天李弘彬约了几个哥们儿跑去打篮球,夏天阳光灿烂,照在皮肤上好像要烧灼起来。他记得自己往高处一蹦,然后球在天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再然后,球,消失了。


只听见远处一声低沉的闷哼。


李弘彬吓得跑了过去,这可糗大了,球不仅没进筐还砸到人了。他小心地蹲在那人旁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直到那人捂着眼眶抬起头来,一脸愤怒地盯着他,李弘彬看到他的脸之后,“噗嗤”一下笑裂了。


“同学,你右眼的眼妆花了,哈哈哈。”


「三」


“李弘彬,我们来打个赌,只是一个小小的游戏而已。对,游戏,你这个家伙最擅长的游戏啊。哎,你别不听我说话。”金元植伸出一条带有刺青的胳膊环住李弘彬的肩膀将他拉了过来,然后勾住他的脖子,将头放在了李弘彬的肩膀上。


和金元植熟悉起来,完全是意外中的意外。


夏天,天气很热,到处都是躁动不安的荷尔蒙。男孩子在球场上撒下的泄愤一般的汗水味儿、街道两边的郁郁葱葱的草木发出的香,远处食堂飘出的,新腌过的辣萝卜条的味道混杂在空气中。树叶如剪刀一下一下剪碎了阳光,阴影层层叠叠地铺在地上,风也不动了。


恼人的蝉声回荡在耳边。李弘彬一脸嫌弃地推开说胡话的金元植,伸出一只手擦了擦前额碎发下渗出的汗水。


金元植不知怎么的,在那次被他砸了之后就跟他的生活逐渐产生了交集。他强迫好学生李弘彬和他一起去练舞,还带他一起去hip-hop社听歌聚会。李弘彬不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宁可窝在房间里打一下午游戏。但是金元植一直在他耳边嘟囔着嘟囔着,他不知怎么的还特别吃这一套,每次在反抗无效过后都乖乖跟着去了。


他们现在,是吃一个鸡腿的关系。


“金元植!把你的筷子从我买的鸡腿上挪开!想吃自己买!”


夏天,总是热,但是阳光有时却很温柔。


「四」


现在想想那时,其实是金元植强行要介入他平淡无奇的大学生活的。


秋的气息悄悄漫进校园,风冲撞在校园里,悄悄吹动白衬衫少年的衣角。枫叶飘落,鞋子踩在上面总是发出窸窣的脆响。


金元植最近和他那帮狐朋狗友走的挺近啊。校草李弘彬像往常一样带着斜挎包,骑着破自行车在校园里乱逛,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体验风扬起碎发的清爽。


他大二了,学习开始变紧一些了,不过他成绩一向不差,不用太努力学也能考的中等程度,感谢爸妈给的聪明的头脑。金元植就没这么好运了,他是不学就不会的典型,问题是根本就不怎么学习,每次考试前都要鬼哭狼嚎一番,以为这样就能让好友李弘彬可怜一下他,帮他复习一下功课。


“别费劲了,不听课是你活该。”李弘彬冷酷地拿眼角瞪他,手指松力,沉甸甸的笔袋摔在了课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用脚将凳子勾出来,他坐在凳子上准备上课,旁边的金元植不满地哀嚎了一声,瘫倒在李弘彬的旁边。


“这个是什么符号?好像两个圆圆的小圈连在一起。”


金元植又开始犯蠢了,李弘彬不予理睬选择专心听课。听到一半,金元植的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搭了上来。李弘彬感觉到旁边人投来的炙热视线打了个冷颤。真是肉麻死了。


秋天的日月总是更替的更勤一些,夜晚对于精力充沛的年轻人来说总是更具吸引力。无数的星星已经挂在了浓而黑的天幕上,可是星星发出的黯淡光辉大概是不能够与眼前之景相比。李弘彬坐在第一排的绝佳位置看着台上卖力演出的hip-hop社,彩色的灯光投射在他的侧脸上,如同日光遇见山峰,仿佛是雕刻而成的线条割开了变换的彩光。旁边的女生欣喜地捂住了嘴。原来弘彬oppa离我这么近啊!


金元植走上了舞台,本来就高的个子在舞台上吸引了全部的视线。他穿着背心和皮裤,露出了因为兴奋而微微汗湿的锁骨。他唱着,在台上肆意舞蹈。


李弘彬不好意思承认,但是还是在心里默默地欣赏着舞台上的金元植,魅力四射的金元植。他不想承认自己挪不开眼睛,他也绝对不会承认的。


“金元植啊,你就是个傻瓜。”坐在台下的,大二的李弘彬攥紧了拳头,喃喃地低语,目光被台上耀眼的身影牵引着。


谁先沉沦,谁就是游戏里的输家。


「五」


“彬啊,好喜欢你。”李弘彬蓦地回头向后看去,那人的手臂立刻从后面环了过来,金元植的气息从身后涌上来,好似要灼烧他的耳朵一般。


“你喝酒了?”


Hip-hop社的庆功宴,完美的演出,一切都是刚刚好。但是当金元植在台上玩儿嗨了的时候李弘彬就应该离开的。


“李弘彬,对,就是你。我最好的朋友。”随着金元植的手指方向看去,大家都发现了藏在人群中的校草李弘彬。那时李弘彬恨不得走人。这下好了,多尴尬。金元植这个性格真让人受不了啊。


“嘿嘿嘿,我只是有点儿累了,我之前从没喝过酒的,你也知道。刚刚大家过来说我表演的很好,然后给我塞了一杯酒。我没准能当上社长呢,大四的时候。”金元植凑到李弘彬耳朵旁边慢慢念叨,每一个字他都咬得很慢,鼻尖好像蹭到了李弘彬的耳垂,他的耳朵痒痒的。


“金元植!快过来!”那边的其他社团成员挥挥手,招呼金元植过去。金元植抬手摸了摸李弘彬的下巴,然后小跑了过去。


这帮狐朋狗友。李弘彬在内心翻了个白眼。他有手颤症不能喝酒。他也不喜欢这种过分热闹的地方。这里除了金元植他谁也不认识,自然觉得乏味很多。他找了一处安静点儿的地方坐下来,看着金元植与他的朋友们打闹。


“剪刀,石头,布,元植,闭上眼睛,数三个数再睁开眼。输的人要满足赢的人一个愿望。金元植,你记得我们的赌约吗?”哄笑声传来。


李弘彬从空气里面抓出几个字,光听几个字已经让他完全丧失了兴趣。金元植是游戏黑洞,玩游戏真的烂到爆。这种剪刀石头布的游戏金元植也肯定玩不好的。他闭上眼,任由夜晚的秋风带走他身上躁动不安的情绪。


岁月还很长,很长。那时的李弘彬总觉得每一天,每一个小时都是那么漫长,掰着手指数数的效率。


怎么就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事儿了呢。


「六」


“喂喂,下班了。”


李弘彬猛的睁开眼睛,他睡着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他慢吞吞地放回椅子,看了一眼表。已经是下午五点十五分了。图书馆的灯已经关了几个,只剩下走到出口的那几个灯。他理了理衣服,脚步自动将他带到楼梯拐角。


他的速度可能是慢了些,灯在他身后一盏盏熄灭,形成一种舞台灯光一样的特殊效果。前方是光明后面是昏暗,他被自己这个高深的想法逗笑了,脚步不自觉地加快起来。今天过去了,24岁的李弘彬又熬过了一天。图书馆的兼职简直是在浪费他的青春。他不太爱看书,一整天耗在图书馆里坐着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李弘彬揉揉自己的肚子,腹肌都要饿没了。他走出大门,春天夜晚的寒风让他不禁颤抖起来。


今天晚上想去吃部队锅,热腾腾的那种。


「七」


事实就能证明,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


李弘彬用外套裹紧了自己,常来的这个小餐厅暖气坏了,外面空调的管子还在滴水。餐厅里面没什么人,光有暖橙色的灯光从头顶上投射下来,在桌子上形成一圈模糊的光晕。李弘彬尽量让面前年糕锅的热气沾染到除了他的头发以外的地方。他夹起锅里咕嘟着的拉面吹了吹放进了碗里。右手还是痛,但是不妨碍他左手拿筷子。他尽量张大嘴,将一整块芝士年糕放进嘴里,忘记了吹,年糕在他嘴里破开,滚烫的芝士把他烫出了眼泪。他慌慌张张放下筷子,左手抓了一把纸巾开始擦眼泪和鼻涕,他感觉鼻尖都要冻掉了。


大门突然被推开,有新顾客来了。李弘彬没顾得上看是谁,他感觉刚刚流下来的眼泪在他的眼睛周围留下了永久的痕迹。他现在看起来一定很滑稽,眼圈通红鼻尖通红,活像是受了欺负。他低下头将拉面团了一下放进勺子里。抓紧时间吃,他还打算考研究生,意味着还有很多很多东西要自学。


“元植,好久没回来了吧,最近怎么样?”


过道那边桌人聊天的声音传来,听见“元植”二字,李弘彬吓得差点儿掉了筷子。真这么倒霉?


说好了再也不见的。


李弘彬几口吃完了碗里剩的拉面边围上围巾匆匆起身。他快走几步,装作平常的样子走出餐厅,金元植低沉的笑声被他关进门里。一层脆弱的玻璃却隔开了两个世界。李弘彬一手撑住门框大口喘息,好像和金元植呼吸同一片空气都让他感到窒息。他听着自己的心脏像是疯了一般跳着。


金元植回来了。李弘彬感觉到自己脑中弹射出许多信号,全部是关于怎样避开金元植及金元植会出现的所有路线的。


说来命运捉弄人,好好的朋友竟会沦落到这一你我不来往的境地。


「八」


躺在被窝里的李弘彬被电话铃声吵醒。


他没看清打来的人是谁,但是还是下意识接了电话。他刚醒,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


“喂。你好,我是李弘彬。”


“我知道。”


熟悉的低沉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好像一只手揪住李弘彬的喉咙,他立刻清醒了过来。


金元植。


李弘彬没说话,他还在思考是直接挂掉电话还是等等看,听听金元植想要说什么。


他最终选择了后者,他撑起身体靠在床头的软垫上,没有说任何一句话。电话两头的人谁都没有说话。


李弘彬听着金元植沉重的呼吸声,沉默一点一点蚕食着空间。最后李弘彬还是没忍住。


“你喝酒了?”


似曾相识的话语,截然不同的语境。


“嗯。只是一点儿。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回来了,改天有时间聚聚吧,叫上同学一起。”


“我很忙,估计没时间。”谎言如此自然脱口而出,他另一只手抚上自己发烫的耳尖,“算了吧。”


“嗯。” 电话那头的金元植好像是要睡着了一样,他现在发出的这种声音李弘彬再熟悉不过了,大学的时候他每次晚上犯困都是这个状态,明明是在应答你但是完全不在乎你说了什么。


“弘彬,我好想你。”


李弘彬毫不犹豫挂断电话。


「九」


他也说不好对金元植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


那时,瘦瘦高高的李弘彬和金元植一直是人群中的焦点,偏偏这两个出名的人物还突然变成了死党。但是除去了死党这一身份以外,两人从爱好到社交圈基本上没有任何重合。


多么令人惊讶,最好的朋友之间竟然重叠的部分这么少。


他们那会儿每天黏在一起都说什么呢,李弘彬使劲回想却毫无头绪,是因为想交朋友才走到一起的吧,还是坦诚点说,是受到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吸引。


当年的李弘彬怎么会知道。


他原本不是个习惯于肢体接触的人,金元植的到来好像改变了一切。天气冷的时候,握住李弘彬的手放进自己口袋里的金元植、搂住李弘彬照相的金元植、在李弘彬伤心的时候跑过去安慰的金元植、对李弘彬充满占有欲的金元植,以及眼睛总是看向别人的金元植。


哪个才是真的他?


李弘彬不知道,他不懂,明明看起来已经足够暧昧,事情怎么还会变成这样。


他走下楼抬头看看天,春天的花粉味儿太浓了,吹得他也多愁善感了起来。


「十」


春天还是有点儿热的,李弘彬想,他抻起白衬衫的衣角抖动了一下。汗水从毛孔中渗出被衬衫的布料吸走,紧紧地贴在皮肤上有些刺痒。风飘进了躯干与布料的间隙,温柔地抚慰着他,心情舒畅了很多。


今天是周六,他该去超市买食物了,李弘彬的日常之一。都说速冻食品和微波食品是生活能力低下的穷人的最爱,在这点上李弘彬举双手双脚赞成。走进超市,经过一排排的货架,他看见了很多种类的啤酒。


不如今天晚上试试看。他蹲在货架旁费力地读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超市售货员显然是犯了懒,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标签还在上面摆着,明明就没这种啤酒了,标签还摆在上面,纯粹误导人。不提这个,还有很多都换了位置,这简直是太不方便了。他蹲着迈了一步靠近标签。不知导购小姐怎么从蹲着的沧桑背影中看出来李弘彬其实是校草等级的帅哥,她踩着高跟鞋“嗒嗒”欢快地跑过来推销。


“您好先生,您现在拿的这款啤酒前段时间特别流行。”


李弘彬猛的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酒。导购小姐还在喋喋不休地推销,但是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十一」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Hip-hop社庆功宴结束那天他带酒醉的金元植回出租屋。


金元植时刻放在腰上的手不知不觉间又一次移到了他的脖子上,上半身被禁锢,李弘彬看着胡闹的金元植哭笑不得。他感觉那双手顺着他的脖子划到他的下颌角,然后擦过耳根转向鼻梁,最后暧昧地停在李弘彬闭上的眼睛上。手指微微合拢,就好像这样能讲像蝴蝶翅膀一般轻轻颤抖的睫毛藏在手中。


“金元植!你干什么,我还要走路呢,你把手放开。我还没找到你的钥匙。”李弘彬费力蹲下身,从金元植的裤兜口袋中掏出钥匙开了门。


“元植,我才刚到客厅。你把手放开,我还要带你到厕所呢。”


酒醉的金元植再加上不听他说话的困乏的金元植,让人真是没有办法。


“弘彬......”


"我知道,所以你可以把手松开了吗?"


身后人的手听话的从李弘彬的脸上离开,却立刻圈住了他的肩膀,力道增大手臂缓缓收紧,好似要将他揉进身体里,刻进血肉里。


“我不,弘彬,你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李弘彬哭笑不得,金元植真是像个傻瓜一样,尤其是现在喝了点儿的他。


“元植,你都喝什么了?不是只喝了一点儿吗?以后绝对不能再让你碰这些东西了。”


“我怎么知道啊,我不知道。”


李弘彬决定立刻结束这毫无营养的对话。他使了点力气一根根掰开金元植的手指。他有点儿生气了。已经十二点多了,他费力地拉着金元植,勒令他去洗澡(期间金元植疯狂的反抗,也费了李弘彬不少力气),最后两人挤在床上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三点了。忙了一大圈的李弘彬觉得很累,金元植却觉得很精神。


“弘彬,弘彬。”


“金元植你吵死了,一会儿估计还得打呼噜。”


“弘彬啊,我们弘彬最好了。”


“金元植你再说话我立刻就走。”


李弘彬咬牙切齿,忍无可忍,对付说胡话的金元植已经耗尽了他的好脾气。秋天固然再凉快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两具年轻的身体散发着过高的温度,在本来就不大的小床上抢占地盘,一会儿还会出现打呼噜的声音,李弘彬听着金元植好像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说不定已经快睡着了,他立刻决定离开这过小的空间找个地方睡个安稳觉。


还是自己到沙发上去凑合一下好了,他小心的拿起金元植放在自己手腕上的手,金元植却好像醒了过来一样,或许刚才的沉默并不代表他刚刚快要睡着了,金元植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堵住李弘彬的所有出路。


“弘彬,要离开我了吗?你都知道了吗?关于游戏的事。”金元植猛地颤抖了一下,好像精神病人受了刺激一番,不知道哪里来得那么大力气,突然把正要逃跑的李弘彬禁锢在了身下。


“金元植!你放开我!什么游戏,我听不懂。”李弘彬挣扎地更加厉害,他被金元植如此大的反应吓到了。绝对不能再和这神智不清楚的人共处一室,他试了点力气却没想到换来了金元植受伤一样的表情。


“弘彬,对不起,对不起。”他喃喃着,疯了一样重复着几个字。李弘彬抬头,在昏暗中费力辨别着金元植的表情。他的眼睛反射着细小的星星,眼角好像是有些湿润,金元植可能哭了:他的鼻子在抽动,他的表情是如此脆弱,他的嘴唇也颤抖着。他慢慢俯下身靠近李弘彬。李弘彬感觉到对方的鼻息离他的脸越来越近。他感到害怕又紧张,他听着金元植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和手与手腕相接触间感受到的越来越快的脉搏,他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改变,有什么事情正要发生。


李弘彬颤抖着偏过头,让一个不该发生的吻发生在了错误的位置上。金元植吻到了他的脸颊。嘴唇滚烫,烫得他差点失去理智。


不挣扎是因为这家伙力气比自己大的多,挣扎也是没有用的。李弘彬一遍遍在心里重复着这几个字,好似路途中极度缺水的人望向海市蜃楼中的清泉,汲取着虚无的力量却一点点榨干了自己对于未来的所有期待。


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风好像吹开了窗户,凉气从入口灌了进来,像一桶冰水冲着李弘彬的头浇了下去,他感到浑身冰凉,奔腾的血液不再流动而是凝固在了血管中,沉甸甸地压住每一根脆弱的神经。


他有时候多么希望这一个错误的晚上没有发生过,这样他们还可以假装友情还在,一切都是原样。


「十二」


他们都是软弱的人。


金元植的自行车后座换了另外一个身影。


李弘彬从习惯自己蹬自行车,到习惯搂着金元植的腰坐在后座上,最后变成了习惯一个人抱着书走在校园里。


童话故事都是骗人的,哪里有什么看见恶龙还能保持勇气的王子。


他,和金元植,他们都是胆小鬼。


“什么游戏?你倒是说话啊!”他记得自己这样质问他。


原来金元植那些有意无意的触碰,那突然出现的亲昵的态度,全是因为游戏啊。剪刀石头布,闭上眼睛数三个数,输得人要满足赢的人一个愿望。去看看可怜虫李弘彬吧,那小子你要是能勾搭到,金元植,算你厉害。游戏的内容是这样的吗?所以现在金元植看到他眼神会躲闪,神情会退缩。那个吻看来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产物。


他们做不成朋友了,从形影不离到分开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十三」


李弘彬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是造了孽,他蹲在屋子里唉声叹气。攒钱买的小破手机突然不能用了,怎么重启都闪退,连个电话都很难打出去,打出去的前提是如果能在它闪退前点开要拨打的号码的话。这可就难为了李弘彬。他这个月生活费不够用了,下个月又显得那么漫长。图书馆兼职还没到发钱的日子,他突然后悔自己前天买了太多的啤酒,何况他一下子根本喝不了那么多罐,不知道是着了魔还是中了邪,他一下子买了好多好多,钱包瞬间就瘪了,而现在它们中的大部分还静静地戳在冰箱里嘲笑着他。


李弘彬把破手机揣在兜里,今天该去图书馆了,他打算通融一下看看能不能跟财务说好了把兼职的工资提前发一下。


手机是很重要的,没了手机一个人就能轻易断了与先前世界的一切联系。李弘彬在心里对自己说,为自己加油打气。加油,肯定能提前要一些钱来修手机。他站在财务室门口不安地搓着手,还是在犹豫着。


“弘彬。”他的背后传来金元植的声音,这家伙还真的是阴魂不散。


“那天我有话想对你说,但是你挂了电话。”


继续沉默。


“弘彬。”金元植上前一步。


李弘彬指了指“非工作人员不得入内”的告示。


金元植自顾自地坐在墙根下等着李弘彬出来。李弘彬咬紧嘴巴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出去。心一横,他敲了敲门,在得到请进的许可后他不安地走了进去。


结果当然是拿不出来钱,其实在他进门前心里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多么正常啊,自己只是个小小的兼职,谁会在乎自己突发的情况呢。


虽然反复告诉了自己完全没关系很正常,但是李弘彬的感觉还是不好受。就好像一下子给你了一大盒圣诞礼物,打开盒子之后只发现一个画满鬼脸的纸条一样。


黄昏的阳光从洁净得几乎透明的玻璃里透过来,却怎么也无法将屋子照得透亮,只留下一层模糊的光晕。阳光下粉尘从不知哪里的旧书上被吹起,被镀上了点点金色在空中旋转舞蹈,陈旧纸张的松木气味儿混着老式劣质油墨的刺鼻气味儿充盈着每一个角落。李弘彬径自走到走廊门口,一扭头看见了缩在墙角的金元植。


终于有机会仔细看看他了。面前的人与记忆中的人影慢慢重合。不太一样了。头发与以前乱七八糟的样子不同,墨黑色的顺刘海听话地垂下,却露出干净利落的鬓角来;面颊上的婴儿肥已经褪去,显出了瘦削的线条;那双总是眯起来笑的眼睛紧紧闭着,深陷在高眉骨遮挡的阴影中。他整个人都瘦了。灰黑间隔的衣服被他刀削一般的肩膀撑了起来,却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修身的长裤裹住他的腿,露出修长的小腿和脚踝来。


陌生又熟悉的金元植,几年不见的,长大了的金元植出现在李弘彬的面前。


但是,他还是那个天天帮李弘彬抢座买饭,和他一起打篮球,练舞的金元植。


李弘彬眼里的,曾经会一辈子走在一起的朋友。


“弘彬是我最好的朋友。”


“来,我介绍给你,这是李弘彬,我最好的哥们儿。”


“弘彬,答应我,我们要一直这样开开心心的,做一辈子好朋友。”


所有的记忆一瞬间铺了过来,他怎么逃也逃不掉,它们在空中飞舞着却重重砸到他的身上,他感觉胸腔一阵疼痛,似乎是要窒息那样喘不过气来。那些都是他与金元植的最美好的记忆啊。


他终究还是心软了。李弘彬蹲下身,手指轻轻挑起眼前人柔顺的黑发,看着那绺黑发温柔的滑在他的手心。


“金元植,走,别睡了,我带你去吃点儿东西去。”


没睡醒的金元植听见李弘彬的声音,乖乖地抓住了李弘彬的手。


「十四」


李弘彬一边喝汤一边看着金元植烤肉。


大学时期,李弘彬虽然生活方面细腻的多但是做饭却一窍不通。两人从前一起去约吃烤肉的时候便是这样,李弘彬负责吃和傻笑,金元植负责烤肉。


炭在底炉里面烧的通红,炉子上正烤着的黑猪肉“嘶嘶”地响,肥的部分渐渐变得透明并紧紧缩在一起,翻成一个漂亮的弧度。清透的油滴往下流去,又喂饱了正发着红光的炭。


“快吃吧。”金元植拿起夹子加了几块肥瘦相间的肉直接放在了李弘彬的碗里,然后又夹起一片绿油油脆生生的菜叶,抹上掺了洋葱丝的酱料,包点米饭再包几块冒着热气的肉递给了李弘彬,“别烫着。”


金元植还把他当做大学时候的自己啊。当时的李弘彬其实烤肉还是会的,但是金元植偏偏一直觉得他不会,每次要帮忙总是被拒绝。
“一看你就不是干这活儿的,弘彬,一边吃点儿别的等着我烤好了。”


李弘彬每次都因为这事儿哭笑不得。


“以前我们就经常这样一起出来吃。我记得你特别喜欢包饭。”金元植没抬头,炉子里传来的热气直冲到他的眼睛里,熏得他睁不开眼睛。他的脸有点儿泛红,嘴唇上也出现了一圈儿亮晶晶的汗,简直像大学时候的毛头小子。


“弘彬,最近还好吗?我从同学那儿听说你在图书馆兼职顺便准备考研。我呢,一切都好,进入了经纪公司,谱谱曲写写歌儿再帮人编曲什么的,挣得还是不少的。”他顿了顿,微笑悄悄从嘴角弯起的弧度跑出来。


“我啊,还是老样子。”李弘彬垂下眼不再回应。炉子里的炭持续散发着惊人的热量。


他和金元植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的聊天了。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聊天总是在互相打趣,聊老师骂作业算计生活费。或者就不说话,两个打球练舞累了的大小伙只顾得上吃喝。李弘彬觉得现在的气氛太安静又太少见了。恍惚中他拿起那杯摆在桌子上的烧酒就想喝,嘴唇刚刚碰到杯沿杯子就被抢了去。他的牙齿刮在玻璃上发出一下小小的碰撞声。


“怎么了?”李弘彬摸摸头,刚刚金元植抢过杯子时手指与他的指尖触碰留下的热度还存留着。


“手颤症好了吗,就喝。”金元植皱起眉。他将杯子放在靠墙的位置,继而抬眉盯着李弘彬,目光如炬。


“我发的那条短信,为什么没有回。”他问道,明明是个问句却带着笃定的语气。金元植放下夹子和剪刀,用白毛巾擦了擦手,继续抬头盯着李弘彬,不大的眼睛,眼神却好像能把李弘彬烧出个洞来。
明明没说清楚问题,但是李弘彬和金元植都心知肚明。


李弘彬垂下眼。他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条短信呢。


「十五」


“弘彬,对不起,这段时间我在躲着你。我觉得我有些事情必须要向你坦白,明天下午三点五十在柳树坡见。”金元植的表达一向直接,大学时候便如此。


22岁的大四学生李弘彬迎来了自己的毕业季。夏天的酷暑无法战胜内心对于成年人世界的渴望,蝉吵闹的叫声盖不过脑中兴奋的叫喊声,李弘彬也是如此。但是在更多的时候,学生总是要担心一下这座学校里拿不走的东西的,比如再也用不上的教科书,比如宿舍墙壁上贴着的明星的海报,比如在校园里的最美好无邪的记忆。


与李弘彬而言,带不走的则是人,是金元植。


他们刻意的疏远对方,已经很久了。久到李弘彬自己已经无数次的考虑过和女生约会的问题了,久到金元植身边的到底是谁都忘记了。


久到他在毕业前收到了金元植的短信。


李弘彬拿起手机想要回信。


“其实元植,我...”


删掉重写。


“我没时间。”


听起来太强硬,而且自己也是说不出来的难受。


“金元植,你跟我说清楚我就会原谅你的。”


听起来太没骨气,而且总觉得没有什么意义。


他烦躁极了。脸颊烧起来,他好像又一次感觉到了金元植错误的印在他脸颊上的吻。


“金元植,我喜欢你。”


所以,可不可以眼睛只看着我,可不可以对我坦诚一些,可不可以不要让我受伤。


李弘彬想了很久,最后他关上了机。那条回信还在草稿箱里静静躺着,焚烧着它的最后一点灵魂。


「十六」


毕业后听见学妹们说过,他们喜爱的学长金元植在柳树坡等了很久。


“你们知道吗?学长好像在等谁啊!那天下午是暴雨啊,他就那样坐在地上不肯回去,一直待了两个小时!”


“那么久?雨都停了吧!”


“谁知道呢......”


谁知道呢,金元植傻乎乎的一直在那里等,等啊,等啊,等着李弘彬来。下雨了也不肯离去。


雨停了,金元植也走了,他手里的玫瑰被雨打的蔫了,花柄几乎要折断。


金元植把花留在了柳树下,以为这样能顺便将与李弘彬有关的一切埋葬。


他一直是这样以为的,用那天李弘彬的缺席欺骗了自己,在两年零三个月的每一天里。


李弘彬讨厌我了。我不能再去骚扰他了。


可是思念哪能抑制住呢?


再一次回来的金元植决定勇敢一些,哪怕是李弘彬果断的拒绝也好。


「十七」


春天的风从来都轻柔,抚摸着人的脸颊,留下花香的痕迹。


李弘彬打开车窗,是金元植的车。他偏头执拗地望向远处飞驰而过的景物,不去看正坐在他左侧驾驶席的金元植。


车短暂地停了一小会儿,是交通信号灯亮了。金元植在这间隙点开了音乐播放器,熟悉的音乐从车载喇叭里传来:是他们熟悉一来金元植便在作的曲子。音乐悄悄地流淌,金元植少见的抒情曲啊,音色像小鼓槌轻轻击打在耳膜上,化解了先前凝固的沉默。


“李弘彬,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喜欢?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大学的那些日子克制着与金元植的肌肤相触,克制着去质问元植自行车后座的姑娘的冲动,克制着自己脆弱的神经,强迫自己删掉那条短信。


车停了下来,到李弘彬的住处了。金元植把车开到车位里,下车,锁上车,一串动作行云流水。车仍在“突突”喷着热气,车灯上凝着一层水雾。


金元植拉住李弘彬的手紧紧握住。将他拉入怀里,是熟悉的,他们大学时期“演练”过一遍又一遍的动作。


肌肤相贴的地方,温度可以融化寒冰。李弘彬听见自己大脑停止运转的声音,他感觉到了金元植的,拂过自己后颈的鼻息,金元植用的自己大学时候给他买的香水的味儿,金元植紧紧圈住他的手。


“金元植,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以为你这样变来变去的我不会伤心吗?一次又一次,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这次又是你的什么游戏?”


“对不起,弘彬,对不起。我当时就是个胆小鬼。”


他们二人,谁不是胆小的人呢,一遍遍推开对方朝自己伸出的手,一遍遍割伤自己的心。


金元植喃喃低语。他的双手抚上李弘彬的眉毛,李弘彬的鼻梁,直到对方叹息一声闭上眼睛,睫毛在他的手指下轻轻翕动。


“李弘彬,这次你要听清楚了,”金元植忽然笑了,他松开了李弘彬的手,走到他的面前。“我们玩个游戏吧,剪刀石头布,闭上眼睛数三个数,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愿望。”


街道太安静了,只有风吹动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夜晚是最展现人生百态的时候,如果你仔细从这所谓的安静里聆听的话,你可能会听见人吵架的声音,婴儿哭闹的声音,打牌的声音,校园里面少男少女表白的情真意切之语。然后你发现你以为的安静根本不是真正的安静,越安静的地方,你反而越容易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月亮温柔的将光芒撒向大地,树叶看不清颜色,只有一层油亮的反光。地上的积水看不清浑浊,只有半扇银白的银箔扣在其上。金元植脑袋顶上那个只有李弘彬知道的发旋被染成了浅银,脆弱而美丽的颜色。


静静地听,李弘彬好像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了,但还有一个砰砰声比他的心跳更大,是谁的心跳呢?


他抬起头凝视着金元植背对月光的脸、他总是挺直的脖子、他忐忑地看向自己的眼睛,和他抿紧的,有些干裂的嘴唇。


李弘彬点了点头。


他像大家说的那样随便出了一个手势,是剪刀,但是在数第二个数的时候,他悄悄的睁开了眼睛,瞄向金元植伸展的手掌,是布啊。


然后他看见了金元植紧闭着的眼睛下流出的水痕,眼泪真多啊,瘦削的脸颊也被濡湿了,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叫人难以忽视它们的存在。


金元植,你这个傻瓜。


三个数的时间是如此漫长啊,漫长到李弘彬足够收起自己伸出去的食指和中指。


他再次睁开眼,感觉到的是金元植紧紧的拥抱和落在他耳旁的亲吻。


这一次,绝对不躲避,这一次,试着悄悄改变。


人们总觉得运气难以猜透,命运难捉摸,殊不知很多事情都是自己在暗中决定的,就比如那条躺在草稿箱里的短信,就比如李弘彬悄悄缩回的两根手指。这次,他选择闭上眼睛收回两根手指,剪刀石头布,赌上那一点点的运气,赌上我对你所有的难以说出口的甜言蜜语,赌上我心脏为你跳动的每一瞬间,赌上你时刻看向我的,充满依恋的眼神。


“李弘彬,你输了,你该答应我了。”


“弘彬,对不起,对不起。”


“弘彬,和我在一起吧,相信我一次,我是真的爱你。”


他还能回应什么呢,他用自己的嘴唇堵住金元植所有的胡话和爱语。


「零」


一起的长久时光,在心尖上颤动的瞬间,于我于你。


故事像故事,故事也是人生。故事的开始是游戏,故事的结束也是游戏。


他们的篇章才刚刚开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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